5/2/2006
彼得潘:我很渴,也渴望著母親的回憶。
那年最後一次看見宋媽,是她走的好幾個好幾個月前。
是個忘記了天氣怎樣的某夏日,一個我也忘記去妳家做什麼的悠閒午後。
踏進門就看到宋媽坐在蓋著粉紅棉被的按摩椅上,
一派輕鬆閉目養神,臉頰額頭敷了檸檬片,
底下皮膚油亮油亮的,剛做完基礎保養。
妳轉身說,哎呀媽媽客人來不要這樣吧,
我尷尬笑笑,回頭聽見宋媽甜甜柔軟的聲音:
「她不是不熟的客人啊,有什麼關係?」
那些年我已經很少去妳家拜訪,但她一句話讓我重掌VIP頭銜,好窩心。
她仁慈大方,從小我去妳家總是特地要宋媽宋媽地叫上兩句,
才跑到妳房間講些小學無聊八卦、看妳的新玩意、
碎碎唸著哪天一定要讓我們的玩具長耳熊和玉兔相親。
(但其實搞了半天它們兩隻都是母的)
無憂無慮的兒時歲月啊。
聚聚散散,妳去板橋,我留在高雄,搬家後回去拿信也碰不上妳家人幾次面。
確定消息的那個上午,我跟我媽難過地討論了好久。
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妳人在哪裡,
是誰會通知妳?他/她會怎樣告訴妳?
回舊家找妳之前的那個禮拜,我不斷回想那個「她不是客人啊」的下午,
我跟宋媽聊了什麼,怎沒多聊幾句,怎沒陪她看一會電視。
但多數記憶中她的臉龐還是來自從前,
那個當導護家長的宋媽、
那個請我去妳家吃鐵板燒的宋媽、
那個以為我們騎腳踏車遊蕩被綁而板起臉去報警的宋媽、
那個優雅地坐在沙發,說妳和宋哥是她心肝寶貝的宋媽。
才國小的妳說,啊那我要當心肝,因為沒心肝會死,沒有寶貝不會怎樣。
宋媽開心笑著。
才國小的我想,欸好羨慕呢,這種詞絕對不會在我家出現。
憤世忌俗的我領悟到家人應是我們的最愛,是後來後來的事了。
打電話給妳的前一天,我夢見我們回到國小時候,
背著書包在西校門附近跑著,可是旁邊都沒人,場景色調有點荒涼。
遠遠看到宋媽來接我們,可是她的臉很模糊。
或許那次才是我最後一次跟她會面,可能,是因為想妳的關係。
外公發生意外時,我在加州,
一個禮拜後才從我弟的email裡知道,只因善良的媽媽不知如何告訴我。
那個週末,韓國室友快樂去滑雪,回來以後問我週末過得如何,
我大可說just fine,可是因為跟她還算親,我脫口說my grandpa passed away..
姊姊一聽臉色大變,抱著我哭了十來分鐘,
把我像個嬰兒一樣擁著讓我宣洩眼淚。
她的同理心和善心,對當時孤單的我是種很大很大的安慰,我永遠記得。
宋爸那時不讓妳跟去處理是對的,是十分週到的考量。
我沒能幫忙外公的葬禮,沒能看他入土,心裡總是覺得他還在,
後來阿姨讓我看葬禮的照片,
一翻開看到他因意外過世而不甚安祥的遺容,心揪了好久。
有時會私心地想,我寧願不要看,
只要記得那個健健康康會騎腳踏車會游泳的外公,
那個我每次去都會跟我說他吃飽了、不用擔心的外公。
出國前外公到家裡,塞給我兩千元紅包說讓我出國用,
那是我最後一次碰觸到他佈滿歲月痕跡的手,
他下樓後,我還爬到陽台看他騎車慢慢離開,一如往常。
想著寫著,總是會鼻酸掉淚。
但我們不需再為亡者悲傷,我們盡了力讓他們最後好走,
他們現在安好無苦無痛,我們也努力生活。
關於生死,我還有好多要學習;
人生,不就是這樣。